一碗炒飯的美國夢:當委內瑞拉遇見華人移民,車廂遇見米其林


今天是週末,我想寫點輕鬆的。不談市場策略,不聊數據分析,就來聊聊—炒飯。

對,就是那個你我都會做、卻沒人真正做得一樣的炒飯。最近看到一則新聞,紐約有個22歲的年輕人Yony Hung,每晚在皇后區的街頭從汽車後車廂賣他的委內瑞拉式炒飯。你沒聽錯,就是車廂。然後排隊的人龍常常排滿整條街,連拉丁歌手J Balvin都是他的粉絲。
這個故事有趣的地方在哪?Yony是華裔委內瑞拉人。他爸媽是華人移民到委內瑞拉,在那邊開餐館。所以Yony從小吃的就是這種「委內瑞拉版的中式料理」。長大後他跑到紐約,把這個味道重新做了一遍,結果大爆紅。現在他即將在馬德里開餐廳,明年還打算回紐約開店。
你看,這就是典型的移民二代故事。第一代移民在異鄉開餐館養家,用家鄉菜餵飽一家人。第二代在父母的餐桌跟學校的便當盒之間掙扎,一方面想融入主流社會,一方面又背負著文化傳承的期待。然後到了某個時間點,他們找到自己的聲音,把兩種文化重新混合,做出屬於自己這一代的東西。
這讓我想到《Wicked》的導演Jon M. Chu。他爸媽1969年在加州開了一家叫Chef Chu's的餐廳,到現在還在營業,56年了。他在USC的畢業演講裡提到,小時候他在餐廳booth裡寫功課,他爸媽總是跟他們說:「我們可能是這些客人遇到的第一個華人家庭。我們不只要填飽他們的胃,還要填滿他們的心,這樣下次他們遇到華人時,會給予更多尊重。我們是文化大使。」
從餐館booth裡做功課的小孩,到現在執導好萊塢大片—這就是炒飯背後那個關於階級流動的故事。
說到炒飯,就不能不提Uncle Roger。你們記得2020年那個馬來西亞喜劇演員Nigel Ng,用Uncle Roger這個角色罵BBC教人做蛋炒飯的影片,你應該看過吧?那個「You killing me woman! She's draining rice with colander!」的怒吼,在YouTube上有將近3000萬次觀看。
Uncle Roger在氣什麼?表面上是在罵烹飪技巧—什麼用濾網瀝米飯啦、不用隔夜飯啦、沒有鍋氣啦。但其實他捍衛的是文化的正統性。因為對很多第一代移民來說,食物的做法就是他們在異鄉唯一能掌控的「正宗」。當你什麼都變了,至少炒飯的做法不能變。
但Yony Hung給出了不同的答案。他沒有死守所謂的「正宗」,而是把委內瑞拉跟華人的味道混在一起,創造出一個新的東西。這不是背叛傳統,而是用傳統當基底,寫下屬於這一代的新篇章。
你想想看這個脈絡:第一代華人移民到委內瑞拉,創造了委內瑞拉中餐。Yony的父母把這個味道帶到美國。然後Yony在紐約又把它重新做了一遍。每一代都在改寫食譜,但每一代都在傳承記憶。這就是移民飲食文化最迷人的地方。
有研究指出,家鄉食物對移民來說不只是營養來源,那個味道本身就能釋放和減少鄉愁。移民會把這些食物叫做「comfort food」,因為它們能帶來正面的心理效應。當熟悉的食物不再可得,你的文化認同就會被動搖,你會開始焦慮。
說到這個我就好笑,我在荷蘭這麼多年,還是沒辦法接受這裡賣的wok炒飯。每次看到那濕濕軟軟、沒有鍋氣的米飯,我就知道Uncle Roger說的那種執念是什麼意思了。
所以Uncle Roger對BBC炒飯的憤怒,某種程度上是對文化被誤解、被簡化的焦慮反應。而Yony的融合創新,則是第二代移民找到自己身份認同的方式。兩種做法都對,只是在不同的人生階段、面對不同的處境。
炒飯本身就是一個向上流動的故事。最平民的剩飯再利用,透過技藝跟創意變得有價值,最後可以登上高級餐廳的菜單。從Yony的車廂創業到即將開餐廳,這不就是移民家庭的夢想敘事嗎?
Jon M. Chu雖然《Wicked》拿了10項奧斯卡提名,自己卻沒入圍最佳導演。但他在各種場合還是會提到父母的餐廳,說他80歲的老爸到現在每天還在工作。這就是移民二代的浪漫:無論飛多高,永遠記得自己從哪裡來。
當Yony在紐約街頭翻炒那鍋委內瑞拉式炒飯時,他觸動的不是味蕾,而是靈魂深處對「家」的渴望。對排隊的委內瑞拉移民來說,那是童年的味道。對Yony自己來說,那是身份認同的具象化。心理學研究說,熟悉的味道跟香氣能觸發強大的記憶跟情緒,在陌生環境中給你安全感。
在異鄉,一碗炒飯就是一張回家的車票。即使那個「家」可能已經不存在,或者從未真正存在過。因為對移民二代來說,「家」常常是個想像的拼貼:父母口中的故鄉、自己出生的國度、還有那些在廚房裡飄散的、跨越時空的香氣。
而炒飯,就是這張拼貼上最重要的那一塊。
週末愉快。記得好好吃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