聖尼古拉斯又來了！今年Zwarte Piet之亂的最終章？

上週六（11月16日），聖尼古拉斯的蒸汽船又駛進荷蘭各大城市了。聖尼古拉斯節（Sinterklaas）是荷蘭版的聖誕老人傳統，但比聖誕節早到—每年12月5日慶祝。

傳說中，這位穿紅袍的老主教會從西班牙坐蒸汽船來荷蘭，帶著一群叫「黑彼得」（Zwarte Piet）的助手給小孩送禮物。所以今年小孩們照例瘋狂，畢竟誰不愛收禮物和吃pepernoten對吧？

但你知道的，每年這個時候大人們又要開始吵那個老問題：黑彼得（Zwarte Piet）到底算不算種族歧視？

不過今年啊，劇情特別精彩，因為發生了一件超扯的事：

「我們完成任務了！」—抗議組織要收攤了

先跟你說今年最大的新聞：那個抗議黑彼得抗議了15年的激進組織「Kick Out Zwarte Piet」（KOZP），宣布今年12月5日之後就要解散了。他們的老大Jerry Afriyie今年夏天就放話說："能叫醒睡著的人，但叫不醒裝睡的人"。意思就是該做的都做了，那些還要堅持全黑臉彩妝的人，反正也勸不動了。

KOZP這些年主要幹了三件事：讓大家正視荷蘭的奴隸制歷史、推動全國紀念日（Keti Koti）、還有廢除那種刻板印象的黑彼得形象。現在他們覺得目標達成了—至少在阿姆斯特丹、烏特勒支這些大城市，roetveegpieten（臉上只抹幾道煤灰的彼得）已經是標配了。

原本KOZP打算做最後兩場示威：一場在Texel島，另一場在澤蘭省的小村莊Yerseke。

Texel那邊很順利

Texel的市長很識相，跟KOZP談了之後，白紙黑字保證以後都用包容性的roetveegpieten，於是KOZP就取消示威了。大家開開心心，小孩有糖吃，KOZP也有面子。

但Yerseke這邊...你絕對想不到發生什麼事

好，重頭戲來了。Yerseke這個以養牡蠣和貽貝出名的小村莊，是荷蘭少數幾個到現在還堅持用「全黑臉彩妝」的地方。去年KOZP去那裡抗議，結果被當地居民用雞蛋、石頭、煙火砸，警察還抓了四個人。

所以今年會發生什麼？聽我慢慢跟你說：

上週三，Yerseke的聖尼古拉斯委員會宣布，今年的intocht取消了。為什麼？因為KOZP又要來示威了，委員會怕又出事，乾脆不辦了。

結果呢？村民們徹底炸了。你以為他們會乖乖在家嗎？不不不。

週六早上，一群村民透過WhatsApp群組偷偷組織了一場「地下intocht」—完全沒申請許可證，也沒公開宣傳，就這樣帶著聖尼古拉斯和大概100個全黑臉的黑彼得走上街頭了！

你猜結果怎樣？KOZP根本沒出現，整場活動在「超和諧」的氣氛中結束 Hart van NederlandOmroep Zeeland。市政府事後說他們「官方上不知道」這場活動（雖然全村都在傳），而且這種活動需要許可證—但也沒人真的去處理啦。

Yerseke人怎麼說的？

有個參加的人超驕傲地說：「這就是Yerseke最棒的樣子！我們不搞那套虛偽的——說要用roetveegpieten結果又偷偷用黑彼得。我們直接說清楚我們要什麼，然後就這樣做，完事。」

另一個人說：「我們就是支持黑彼得，而且他們本來就該是黑的。這是我們的傳統，別人管不著。」

說到這裡，我覺得有必要澄清一件事。

很多人說「黑彼得是我們的傳統，已經傳承好幾百年了」。但這其實不太對。

聖尼古拉斯本身確實可以追溯到中世紀，但「黑彼得」這個角色？其實只有170年左右的歷史。第一次出現是在1850年，一個阿姆斯特丹的小學老師Jan Schenkman寫的童書裡。

想想看，1850年是什麼時候？那是19世紀中期，荷蘭還深度涉入奴隸貿易的時代。直到1863年，荷蘭才在殖民地廢除奴隸制。

所以這場15年的戰爭結束了嗎？

表面上看，KOZP是可以宣布勝利啦。荷蘭主流社會已經接受roetveegpieten了，NTR的全國轉播、大城市的intocht都改了。但Yerseke這場「地下游擊戰」也說明了另一件事：在某些地方，傳統派會繼續堅持到底，「對抗變革」本身就已經變成他們的政治立場了。

但更重要的是另一個問題：那些膚色不一樣的孩子，怎麼感受這個「傳統」？

Jerry Afriyie（就是KOZP的領導人）自己就是在荷蘭長大的黑人。他說過一段話讓我印象很深刻：

小時候在學校，其他孩子會叫他「黑彼得」。不是在稱讚他，而是在嘲笑他。每年11月開始，滿街都是塗黑臉、戴假髮、畫紅唇的「黑彼得」，被當成小丑、被當成笨拙的角色。

想像一下你是一個黑人小孩，每年有兩個月，整個社會都在慶祝一個「模仿你的外表」的角色。大人們堅持說「這沒有冒犯的意思，只是煙囪的煤灰」，但你在學校被叫「黑彼得」的時候，那些孩子眼中的嘲笑是真實的。

我知道有些人會覺得「現在什麼都要政治正確，連傳統節日都不能好好過了」。

但這裡有個更深層的問題：我們真的應該以一個帶有奴隸制象徵的形象為榮嗎？

很多在荷蘭長大的有色人種都分享過類似經驗。這不是「太敏感」，這是他們每年都要經歷的真實傷害。

另外一方面Yerseke的「地下游擊戰」背後，不只是「捍衛傳統」這麼簡單。

更深層的是一種被邊緣化的憤怒。

Yerseke是個小漁村，靠養殖牡蠣和貽貝維生。經濟上，他們早就感受到被邊緣化了—大城市蓬勃發展，小鎮卻越來越困難。年輕人都離開了，剩下的都是老一輩。

這種相對剝奪感—經濟上的、政治話語權上的、文化認同上的—才是他們用「100個黑彼得」來反擊的真正原因。

今年特別戲劇化的地方就在這裡：一邊是準備退場、宣布「任務完成」的抗議組織，另一邊是用「秘密行動」來捍衛傳統的小村莊。這已經不只是在討論一個節慶角色該長什麼樣了，而是變成整個荷蘭社會怎麼面對殖民歷史、多元文化、還有「傳統vs.進步」這些大問題的縮影。

明年會怎樣？沒有KOZP了，但地方上的抗議團體應該還會繼續。Yerseke大概還是會有他們的黑彼得。而大部分的荷蘭小孩，可能根本不在乎彼得是黑的、髒的還是彩色的—只要隔天早上鞋子裡有禮物就好了。

P.S. 跟你解釋一下為什麼荷蘭人對這個這麼激動：想像一下如果有人要你改掉過年時的某個「傳統習俗」例如放鞭炮，說那會冒犯到某些人...你大概也會不爽對吧？只是這個「習俗」真的跟殖民時期的奴隸制有關，所以爭議才會這麼大。

照片：剛來荷蘭時與路上的Zwarte Piet合影。